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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血写春秋 ——校友林涛传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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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涛的人生是一部浸透血泪和汗水的奋斗史。

幼年时父母遭逢厄运,家庭陷入困境;

童年行乞以养活病母;

少年时尝尽苦工的酸楚;

沐浴解放的曙光,争得耕读的机会;

当学生会主席却因一条评语差点葬送“大学之途”;

文革时名噪一时,曾在福州五一广场庆祝文化大革命的有20万群众参加的盛大集会上登台讲话;曾率领大学生乘专列觐京接受毛主席检阅;

他是一位特级教师,曾与叛逆的中学生进行思想交锋,引领他们走向正途;

他曾因性格棱角尖锐在仕途上屡屡碰壁;

他在尤溪职专的创办过程中表现出拼命三郎的精神感动了许多人;

他是一位特别直率刚硬的人,其特别的家庭出身,特别的奋斗经历让人感喟嘘唏。 

 

一、血泪斑斑身世苦

林涛原名景完。他出身于一个苦难的家庭,小小的年纪就见过小妹惨死,见过父亲在枪刺下被押走,见过母亲艰难地断气。小小的年纪就做乞丐,当童工,尝遍酸甜苦辣。

1939年,日本发动全面的侵华战争,国难当头,哀鸿遍野。在远离抗日前线的闽中腹地尤溪,百姓同样在水深火热中挣扎。这一年出世的林景完,注定命途多舛。七月十四日出生,算命先生说他命硬。

父亲给他起名景完,寓义本是美好的图景,完满的人生。祖母也直夸景完这幺孙心灵手巧,两岁就能在装大米的圆形木桶盖上,用竹片搭筑三层小屋,有模有样。祖母看着幺孙景完炯炯有神的眼睛脸上就会浮出笑意。但在贫穷的八口之家里,祖母虽然偏爱景完但也不可能偷偷从袖口里掏出一把瓜果糖饼塞给这个宝贝小孙子。这个败落的家庭已经开始过节衣缩食的生活了。景完四岁时家庭进一步陷入困顿之中。祖父在景完出生前二年离世,家中为办丧事还靠亲戚接济。全家八口人只有身体单薄的父亲一个能耕作以维持生计,眼见得入不敷出,缺衣少食,父亲开始变卖一些家中物件支撑日子。不久,父亲看看家徒四壁,竟想打麻将赌博来获取钱财,这个昏招终于把家庭带上绝路。短短几天父亲赌场里一输再输,债务累累。

家中断顿,兄妹几个直叫肚子饿。

母亲月子未满,因缺营养滋补,面黄肌瘦。小妹瘦弱得小猫似的,她咂不出母亲的奶水嘤嘤哭泣。

就在此时,债主们却逼上门来。

父亲身上的长衫被人剥去。   

债主威胁,凶声恶气。

祖母焦急,默默垂泪。

父亲无计可施,扑通一声跪在祖母脚下,请求卖掉幼子林景完,换钱还债,剩些养家糊口。

小孙子是祖母寄以厚望的心头肉,她一把将小景完揽在怀中,厉声道:谁敢把五使(景完的乳名)出卖,我就死给他看。

父亲不敢违拗祖母,另想救急之法。恰逢邻家陈伯的儿子被抽壮丁充军,陈伯不愿儿子去国民党军队搏命,欲征买替身取代。景完父亲当即应征。

父亲第二次跪于祖母膝下,含泪捧上自卖自身的银钱。祖母泪如雨下。舍不得孙子,又岂能舍得儿子!景完父亲念过私塾,头脑不笨,他抚慰祖母说,过不了多久,他会想方设法逃跑回来,毕竟这一大家子要靠他活命。但是,逃兵岂是那么容易当的?1942年的腊月,林景完眼见着父亲和其他被抽中的壮丁被捆绑着串成长排,在士兵的枪刺逼押下踉踉跄跄走出山村,消逝在小道转弯处。此一去再无消息。祖母悬念焦虑,头发全白,两年后积郁成疾,长病不起,弥留之际,断断续续叮嘱她的媳妇:五使(景完)是我儿子用…用自家性命换…换来的,要留住,这根!祖母眼睁睁含着恨撒手归西。

转眼间,林家七零八落。这年秋天,十五岁的大姐出嫁麻洋田家,十二岁的兄长让人带到沙县夏阳做童工,三姐早已送给本村朱源里黄家做童养媳。

林景完心里好凄惶,只有母亲和小妹与自己相依为命了。无米下锅怎么办?一脸憔悴的母亲带着破衣烂衫的林景完在周围村庄挨家串户乞讨去,而将二岁的小妹留在小屋子里。开始行乞,乡里乡亲的,多少还施舍一些米饭瓜果残羹冷炙,但往返次数多了就讨人厌恶,不是这家关门就是那家闭户,甚至有人放出凶狗,吓得母子俩连滚带爬,结果只能饥一餐饱一顿,吃进嘴里的满含辛酸和屈辱。中秋节到了,有人指点母亲到家对面深山老林的木材工场要饭,厂子开张祈福又逢节庆,主家总是格外大方的。临走,母亲抱起瘦得皮包骨的小妹哄道:妈妈和哥哥给你去找好吃的,你要乖乖呆在家里,不可以出门口!

山道难走,早早赶路。母子俩过辘桥,穿山涧,七拐八弯,翻山越岭,一身汗水来到深山腹地中的木材场。伐木场的人果然乐施好善,他们招呼母子俩填饱肚后,又从蒸笼里舀出一大瓢油炒粉干,倒进林景完撑开的米袋子里。母子俩兴匆匆赶回家,想让小妹过个人间最好的中秋节。但是迟了,打开房门,只见小妹踡缩地面,没有了气息,嘴里还含着一团泥巴,眼睛睁得快裂了。五岁的小景完目睹了死神的狰狞。这一晚母亲欲哭无泪,坐在地下抱着小妹,悲哀几欲麻木,直到东方发白。第二天早上,母亲用一件破衣服裹住小妹轻轻放到小土箕里,用手臂挽着,肩扛一把锄头,由小景完陪着,一步一颠,来到屋后山坳,挖个坑将小妹遗体草草埋葬。

老家呆不下去了,母亲带着五岁景完进城乞讨。第一个夜晚就蜷缩于街边一家草药店的骑楼下。上天垂怜,第二天被早早卸门板的店主发现,一番问询,母子俩意外地被收留了。景完母亲留在店中打杂,兼做家务。过了小一段不愁挨饿的日子,景完母亲有了精神和笑容,居然显出几分少妇姿色了,连带着让光临草药店的人也变多了。半年多后,店老板提出要娶景完母亲为妻。为了保住林家根苗,景完母亲怔怔地看着大自己20多岁的老光棍满脸的皱纹,还是点了头。又过了些日子,被景完称作潘叔的店老板提出要纳景完为继子,改姓为潘。潘叔一边摩挲着小景完的头,一边缓缓地说,以后这里的房子财产都有你的份了。潘叔还以为这是天大的施舍呢,谁想,景完母亲誓死不从。景完母亲说,婆婆临终的话她不敢忘,心里有坎过不去,让林家孩子改姓等于泯灭天良!小景完见着这一幕,从此有了自己永远姓林的意识。

景完母子被潘叔赶出了草药店,重回老家破败的住房栖身,重操旧业,行乞度日。母亲终于被生活和精神的双重磨难击垮了身体,卧床不起。久病无医,形销骨立,怏怏无力。小景完一人出去讨饭。讨得饭来,三餐给母亲喂食。眼见着母亲一天天在病魔折腾的痛苦中走向衰弱和死亡。1947年的一天,景完看着母亲咽气,欲哭无泪。

母亲走了,嫁到麻洋村的姐姐把8岁的小景完带到麻洋村讨生活。村口住着田家一对丧夫的婆媳,她们有几丘田,还开一个家庭小作坊,制作豆腐、油饼、油条卖。婆婆老迈,媳妇麻脸,她们很需要帮手,于是小景完住了进来,打起了长工。小景完做的事主要有三件,一是隔十来天就跟着他人翻山越岭到远离麻洋10多华里的管前墟场买黄豆。雨雪天穿着单薄的衣裤,在冰滑的山路上行走战战兢兢唯恐滑倒;二是农忙时跟着麻脸媳妇下田插秧耙草割稻;三是每天独自挑一担豆腐出去卖。卖豆腐不容易,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要挑着三十来斤重的豆腐担子,到周边村庄挨家挨户叫卖,还要做到钱物无误,自是十分辛苦。有那么一回,挑着豆腐担子的小景完在田间小路上滑倒了,扁担落肩,筐倾板翻,豆腐摔到路面全碎了。平时卖豆腐钱回笼是分毫不差,这天小景完怎么交账啊?他将带着豆腐碎渣的空担子偷偷放回厨房,然后潜躲到附近路边的丛林中,惶恐不安地坐在茅草丛边上垂泪。天暗下来了,林子怪影晃动,格外恐怖。不久,他听到婆媳二人在远处呼喊他,循声看到她们举着火把的光亮。找到伤心哭泣的小景完,婆媳俩没有太多的责怪。其实,一年下来,婆媳俩已经喜欢上了勤快聪明的小景完。不久,她们向景完的姐姐提出将景完过继给她们田家的请求。但是,姐姐牢记父母的遗愿坚决拒绝了她们的要求,从而也就结束了小景完在田家卖豆腐的日子。

不足10岁的景完还不能独立生活,大姐打探到邻村游家守寡的一对婆媳急需雇工,便拉着弟弟上门推荐。婆媳俩见景完个头瘦小直摇头,听姐姐说这孩子只要吃住不要分毫工钱,才接纳下来。景完在游家的活主要是两项:砍火柴和割鱼草,但要求严荷。她们家有一口草鱼塘,割的鱼草要求鲜嫩干洁,为此小景完常常要拨开带刺的杂草细心挑选,手腕不时被刺划破,又痛又痒,常常凝血成痂。砍火柴则要求挑选精细的杂木,因冬天需要结实的木炭烤火,而杉木类的木炭不经用且多烟。为此,小景完上了山不仅要找柴源还要挑木质,耗力费时自不用说。有一次,小景完的左手大拇指被利刃砍伤,鲜血直流,疼痛难忍,赶紧挑着火薪回来。婆婆见火薪没有平时大梱,又过了晌午,便骂骂咧咧数落个不停,连午饭都不给吃就叫景完先去割鱼草。小景完一气之下,奔出游家门直往姐姐家诉苦。

姐又托亲友介绍让小景完来湆头村余家帮工。东家余叔名孙书,育有两女,一女出嫁,一女待字闺中,比景完大几岁。余叔脑子活,善经营,耕田之余也做木材生意。小景完常跟着余叔下田耕作,上山伐木,顺溪放木,里里外外成了余叔的得力助手。其勤快能干受到余叔夸奖。景完看得出来,余家还是比较富裕的,三餐常有荤腥。余叔对景完疼爱有加,给他置办了几套衣裳。发现小景完爱读书,51年秋冬之季,便送他上湆头小学读书,不过取名冠以余姓。小景完不想猜破这个谜,只要肯给念书姓何名啥无所谓了。新年到,办春酒了,谜底也很快揭晓了。这天晚上,余家办了桌酒,请来几个长辈坐上厅头大位,余家大姐和景完紧挨着入席。席上,大家纷纷夸奖景完聪明会念书,能干有出息,也称道大姐娴淑可爱是个好姑娘。

趁着大家酒喝得高兴,余叔表露了要景完做上门女婿的意思。席上几位长辈纷纷祝贺景完好福气,来余家就是福气。余叔私下里又跟景完说,要是愿意做他儿子,将来为他另娶别的姑娘也行。13岁的景完对这样的桃花运很懵懂,直觉是不能把自己给卖了。但当面回绝会伤余叔余婶的心,于是景完说,谢谢余叔余婶的疼爱,自己做不了主,要捎信回去跟哥哥姐姐说说。哥哥姐姐当然尊重景完自己的心愿。不久,哥哥来到湆头村将在余家呆了一年多的景完接回七尺村老家。告别时他看到余叔的不舍、余婶的冷峻和余姐的疏离。

二、耕读艰难意志坚

如果说苦难的童年磨砺了林景完性格中吃苦耐劳坚忍不拔的元素,那么艰苦的求学生涯则充分展示了林景完主动进取、挑战命运的精神。 

从湆头村回到七尺老家那是1952年春。老屋新貌让林景完觉得即熟悉又陌生。房间里的一张油光发亮的乌樟丝硬木桌和一把红木椅子,让景完诧异不已。原来解放了,这些名贵桌椅是村里分地主家浮财分来的。午饭后,哥哥兴奋地领着景完去见识了土地改革分到的几处水稻田和一片长满碗口粗杉木的林子。哥说,我们现在有山有田,好好干活,很快就会富起来。可景完心里有个声音升起来,我一定要上学读书,他的眼前又浮现出在湆头小学读一年级时的欢乐的图景。

春天里,景完跟着哥哥到自家田里翻土、插秧、下肥、劈田埂;夏季里跟着哥哥到老林中劈草、炼山、翻土、种地瓜。

秋天到了,12岁的景完向哥哥提出要到林家祠堂里办的初小读二年级。

哥哥说,我们农民到夜校里读读就可以了。

景完说,夜校扫盲能识几个字?我要多学点文化。

景完向哥哥承诺,只要让他上学,早晚家务事,农忙和周末干农活,决不会耽误的。

景完在本村林家祠堂念完初小二年级,问题又来了。本村只有初小,三到六年级必须到十几里外的七口小学念。那是要寄宿的。一旦寄宿,家里家外的活肯定少干,至少周一至周六是顾不上了。

自古只有父送子读书,哪有兄送弟念书。哥哥的耳朵里灌满了这样的反对声。

开学季,林景完不管不顾,带着平时积攒的零用钱到七口小学交了钱报了名,领回了书籍作业本,但只敢低着头回家。

哥哥板着的脸没有松开,反正他是不同意景完续学的。

夜间他等景完睡下就蹑手蹑脚把景完的书本藏了起来,看你怎么上学?

普通人的家哪有多大的空间,第二天早晨,景完不太费劲就从厨子顶部的夹缝里找回了语数课本。可哥哥见了,怒气冲冲地抢过书本往灶膛里塞。灶膛不见火焰但灰堆里藏有炭火,很快就燃着的书本。景完不顾一切地推开哥哥,伸手从灶膛里扒拉出书本,将火苗给踩灭了。他就这样跟哥哥较劲,带着焦黄的破边的缺角的“残疾书”上学去。

哥哥忍了几个月,过年时是强颜欢笑。景完以为哥哥要退让妥协的时候,没想到哥哥听人怂恿,年后正月十六就跟弟弟来了个最后的摊牌:不读书可以一起过好日子,还想读书那就跟你分家!

景完怔住了,呆了半晌,含着泪跟哥哥说,我还是要上学读书,分开过就分开过!

兄弟分家没按习俗请舅舅来主持,反正兄弟俩是互让着。哥说,家里的粮食、过年的米粿都一分为二不会亏待你。景完说,田三片,我无力耕作,留洋面一丘给我就够了。

从此林景完开始了半耕半读的繁忙生活。

林景完只想着怎样把日子过简单了。比如一天三顿饭一锅下,每餐一菜一汤打发。省下做家务的时间用来读书。可是,农活再简单,也是翻土平田、育秧插秧、耙草上肥、收割进仓全过程;过日子再简单,总也逃不了摘菜洗碗升火煮饭洗衣裳;上学再简单,每天也得跑上十多里上学堂。

读书的快乐让林景完全然忘记自己总处于身上半暖肚里半饱的状态。1956年,这个17岁的“大”学生拿到了小学毕业证书,并以优异的成绩被保送进尤溪第一初级中学读书。

贫困生在校可以享受国家发给的助学金。当时助学金分为甲乙丙三等,分别是642元。当时的一元不是小钱,举例说吧,它可以买8斤大米,可买一斤多猪肉,可买20多个鸡蛋,可买3斤带鱼,可买50斤青菜,可以买20碗馄饨。那时候一分钱都是大个的,1杯水1分钱,火柴一盒2分钱,饼15分钱,食盐11角钱,理发2角钱,酱油12角钱。如果一月能拿6元助学金,那是多美的事呀。按说,以林景完孤儿的身份、几乎空白收入的经济状况,在学校拿最高助学金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实际上初高中七年里(曾偏科留级一年),林景完拿的并不都是最高等。

初一第一回评上甲等,他就找班主任黄凌云老师说,我在小学时就是团员,不能光想着自己,请把我的降为乙等,甲等让给更需要的同学吧。林景完受到表扬之后真的拿乙等助学金了。生活费不足部分,林景完周末当樵夫赚钱。林景完觉得自己有的是力气。

林景完的初中三年56年至59年,适逢人民公社化和大跃进运动,林景完家里的田上归集体不用耕作了,粮食由生产队分配不用他操心了。这是他青少年时代最好过的三年,因为办集体食堂,人人都可以放开肚皮吃饱饭。

林景完念高中时情况变了,林景完户粮关系已转到学校,一个月要向食堂缴足4元伙食费。所以林景完需要享受甲等助学金。不够的部分还得靠砍柴卖钱贴补。

当时,中国进入了饥饿年代,史上所谓的三年困难时期(60年—62年)。

1959年林景完考上本校高中。诚如景完的初三班主任所说,读高中不比读师范,要花好多钱,但林景完有思想准备,暑假里他就开始为升学筹钱了。

烈日炎炎的夏日,林景完经人介绍来到位于园溪村的国有林区打工赚钱。他跟一个同伴承包了一大片幼林山地的活。驻扎在林边。睡房是自已搭的简易塑料棚,在2米见方的地角上打下四根粗木棍当作房柱,再将四根木棍搭到四根柱顶上就成了房樑,上部架上一根根小木棍再铺上一块塑料布就有了屋顶,四围则通透。睡床也是木棍搭的,稻杆草垫上铺上草席就是席梦思了。但夜晚难过,凶狠的山蚊无孔不入,用粗麻袋套头也挡不住它们一波波的攻击。吃的更简单。三个石头一口锅,便是炒菜熬饭的厨房。荤腥是终日不见,採些野菜放点盐煮熟,就是佳肴。

一个多月,他天天去清除林间的杂草藤条荆棘。为多赚几个铜板,他起早贪黑地干,衣服挂破了,小腿被刺挂破了,手心起泡了,虎口出血了,掌上起茧了,脖上被蜂蜇了,他全然不顾,天天坚持出工,挥汗如雨。为了读上高中,他可以忍受一切。有一次小腿被蛇咬了一口,幸亏有同伴用心挤出伤口的血水并用泉水清洗,好在不是致命的毒蛇,红肿没有漫延,休息半天,他又重操起山锄。

连着30多天,林景完白天在深山与杂草荆棘作战,夜晚在反抗蚊子的扑咬中度过。

一个多月后,林景完从深山林区出来,已经精疲力尽,瘦脱变形,衣衫褴缕,头发长长,活像野人,但他满心欢喜,因为他基本挣够了高一的生活和学习的费用。

60年,粮荒问题日益严重,但国家对中学生还有所照顾,每月定量供应24斤粮食,2两油。在今天副食品丰足的年代,三餐吃多了油腻东西的人,一个月是吃不下24斤大米的,但那个年月的青年人,肚里没有油水,一餐三两大米饭吃完跟没吃过的感觉一样。要参加重体力劳动时林景完也不敢超量吃饭。为了欺骗肚皮,林景完常用陈饭加热法,蒸一盒饭吃两餐,剩一半的陈饭泡水再蒸,下一顿就有了一大罐烂稀稀的饭,吃饱的感觉就找到了。

学校依然颁发给林景完乙等助学金。为补足生活花费,林景完一如既往地利用周末去挣钱。

有一个周日他到5华里外的深山砍柴,挑回街上叫卖时已经过午,下午2点才低价卖出,得到25分钱。此时他饿得直冒冷汗,便坐到面店取5分钱买了一碗的筷子面,狼吞虎咽起来。此事被一同学看到,他到处散布说,林景完有钱上饭店,还有脸拿助学金。鉴于此,老师找林景完谈话。但听完景完陈述境况却垂泪了。

念高二高三时,粮食供应更少了,饿着肚子去上课很不是滋味,有些同学坚持不住就跑回家了。林景完坚持去上课,好几回差点饿昏过去。因为挨饿,脚背浮肿了起来,一按一个坑。治疗办法是到学校食堂领一碗米糠回来,生嚼硬咽,要哽住了才能用水送服。又因为缺少营养,虚弱的林景完查出肝炎病苗头,侥幸的是他吃糖当药,胡月娇同学送他一斤白糖居然帮他硬撑了过去,一个月后复诊没有了肝炎症状。

1961年的冬至节,饿得皮包骨的林景完回家看看,遇见村干部被邀请到村部过节。中午吃糍粑,饿怕了林景完如饿虎扑食,狠吃猛塞。谁想饿坏的肠胃经不住考验,不久就胀痛得不行,坐也坐不住,走也走不动,躺也躺不下,差点丧命。

1962年放寒假开始,同学们陆陆续续离校还家过年了。大年三十,因热恋而滞留在校的一对同学终于也含笑踏上归途。下午寝室里就剩下形单影只的林景完。他提了行李,犹豫地拖着腿,懒洋洋地来到操场上。他的内心在打架。去哪过年?回七尺老家吗?锅早生锈了,屋子里肯定到处是灰尘。去朱源里探亲吗?谁能容留?23岁的大汉好意思在人家那里蹭饭吗?思考再三,林景完把破棉絮抱回到寝室铺上。大过年的,百货店面店都关闭了,林景完的除夕夜,看来只能听着周围的鞭炮声挨饿到天亮了。林景完独自在寝室外走廊上徘徊,任凭肚子咕嘟咕嘟叫。校长陈祖顼巡校路过,得知林景完的窘况后,轻抚他的肩膀说,没关系,学校就是你的家,晚上跟老师们一起到食堂吃饭,留校的老师集体聚餐过年呢,你一定要去。林景完内心一暖,热泪盈眶,马上遵嘱到总务处办公室登记晚餐。可到了那里,经办人员瞪大了眼睛说,登记晚餐交3元,没有钱你登记什么? 3元是半个月的伙食费呢,林景完囊中羞涩只能灰溜溜地往回走。恰又遇见要到膳厅进餐的陈校长。他笑笑说,走,景完吃饭去!景完沮丧地说,没有钱食堂不让我登记。校长牵引景完的手说,先吃再说。这个晚上,饥肠辘辘的林景完就挨着校长坐席,吃了顿五味杂陈的年夜饭。陈校长的顿饭之恩,温暖了林景完一辈子。      

三、刚正不阿“闯文革”

1963年夏,24岁“高龄”的林景完考进了福建师范大学。91日,林景完乘汽车,搭轮船,一路风尘,辗转来到福州上渡,找到新生接待处。接待处的人不相信林景完是新生,一把锄头,一个破木箱,一条旧棉被,一身带补丁的旧衣服,黝红脸膛壮年模样,这不是当民工的就是流浪汉,怎么能让他上接待车呢?林景完掏出入学通知书,他们惊愕了老半天,才让景完上车进校。

上了大学置身省城,林景完发现他的“民工形象”和苦难身世不仅不会受人歧视,反而备受关注和重视。入学不久,学校开展声势浩大的忆苦思甜活动。林景完苦熬三天三夜,写了一份《我与家》的发言稿,政治辅导员黄燕群读得泪水涟涟。林景完后来在全校忆苦思甜大会上诉说自己在旧社会饱含血泪的苦难遭遇,引得无数的听者流下怜悯的泪水。林景完从此成了师大的典型人物,学校指示辅导员林燕群要从政治上重点培养林景完。辅导员原本是从尼姑庵逃出来的印尼归国穷学生,相似的苦难身世,特别容易产生思想共鸣,她也因此成了林景完的莫逆之交。有一回她对林景完说,你可能太直率棱角太尖锐得罪人,要不然,你的高中毕业鉴定怎么会写你“目无组织,目无纪律,目无领导”呢。知道不知道,很多大学的招生老师会被你档案上这样恐怖评语吓退?我去招生本来也怕惹麻烦想扔掉你的档案,但又想你林景完出身这么穷,又是尤溪一中学生会主席,还兼班级团支书,怎么会这么“坏”?

林景完当然知道怎么回事,他甚至抗议过这评语。那是两年前在一中念高二时的事。当时饥荒严重,作为一中学生会主席的林景完主动想办法帮助学校解决食物不足问题,带了20来个学生来到他熟悉的老家朱源里的山上河边挖蕨根、芭蕉芋、土茯苓、野山薯,也采野果野苋菜,但凡能替代食品的都要。那天林景完和同学们收工回到住处,看到厨房里有李主任等三位老师,正伸手从热气腾腾的锅里拿烤地瓜吃。政治处的李主任是管团委和学生会的,林景完经常跟他照面,平时对他表面还客气但心里讨厌,特别看不惯李主任爱跟女团委书记(老师)拉拉扯扯搞暧昧的行径。这回见李主任贪吃的馋相更是不屑,当即对身旁的几个同学说,李主任哪有领导形象,下来不先了解我们的生产劳动情况,不先慰问学生,只顾先找东西吃。这话肯定传进了李主任的耳朵。另一次,林景完居然跑去找李主任提意见,说学校周末搞舞会,丰富文艺生活当然是好的,但是,请不要把高三女同学调去跳舞,会影响她们高考复习的。李主任反问,是哪位女同学有意见呀,你从哪里听来的?林景完说,没听谁说,是我这么想的。李主任说,那就是你多想了。说罢扬长而去。还有一次,政教处李主任召集团委和学生会干部开会,在某一件事上,林景完这个学生会主席发言太大胆,意见与李主任相左。李主任警告林景完说,林景完你收敛些,不要狂,否则有你苦头吃。林景完梗起脖子,毫不示弱反击说,我受的苦头够多的了,再多也不过是牛身上添几根毛。苦头终于来了。不久,李主任指示召开团委会和学生会的扩大会。主持会议的团委书记刘老师宣布会议主题是帮扶一个学生干部。有点像批斗会的气氛了,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颇为紧张。政治处李主任清了一下嗓子接过去说,今天主要来帮助林景完同学认识错误,改正缺点,卸下包袱,轻装上阵。请大家来帮助他。刘书记刘老师见没人响应,就补充道,景完同学还是好同学,但缺点不少,已严重影响到他的进步,大家揭揭他的毛病,分析其危害,帮他提高认识,更快进步。会议室仍鸦雀无声。最后还得李主任亮剑。他将发言稿上所列的罪状一一摊开:其一是骄傲自大,目中无人;其二是议论是非,目无领导;其三是我行我素,目无纪律;其四是发展团员,感情用事;其五是学生会工作自行其事;其六是困难面前,丧失斗志。林景完不服,逐条驳斥,说李主任李老师是以点代面,无限上纲,乱扣帽子。林景完抗议说,这不是帮扶会,这是有预谋的批斗会。会议从下晚上六点半开到十点半,帮扶会变成两人的辩论会。最后李主任火了,站起来指着林景完的鼻尖说,林景完你不要狂,你的学生会主席是我给你的,我撤掉你是随时的。李主任毕竟是老师,林景完口气不敢太硬,但还是顶了回去:我的学生会主席是全体学生选的,你无权撤掉我的职务!高三毕业时,班主任给林景完写的毕业鉴定挺好的,但经政治处审查把关后,原缺点部分被一截新纸覆盖,写上了“三无”的评语。“鉴定”(评语)让学生本人过目时,林景完找班主任说,这简直就是在政治上宣判我死刑啊,不能如此坑人吧。班主任答应说,会尽量反映让他修改。事情就不了了之,林景完还以为政治处李主任会放他一马呢。

林景完想想后怕,自己的前途差点被“三无”评语葬送。二年后,一中的李主任调任二中校长,在红卫兵运动中成了打击对象,红卫兵组织特地派人到师大找林景完,要他写揭批李的有关迫害进步师生的材料。林景完以忙为由拒绝。来人又说,那你口述,我记录。林景完干脆把话说绝,说你们回去吧,人家毕竟是我的老师,作为学生以前也有欠妥之处。林景完坚持不干落井下石的事。

林景完的直率和刚强的性格在大学里磨砺得更加突出。大二上期,他和一些同学遵从院领导号令,先到闽清县白塔公社搞社教,白天劳动晚上宣传;后到建瓯县集训,搞正人先正已、洗刷自己思想污点的清查活动。不管到哪儿都要求与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当头的林景完对同学们说,我们跟贫下中农“同吃”还是有条件的,为减轻贫下中农负担原则上吃饭不得盛第二碗,还要鱼蛋肉三不吃。林景完传达上面这样的指示,对正在长身体的大学们是极大的考验。林景完自己的身体被熬得够呛,但为了表现“革命干劲冲云天”,他当时的心态是舍弃健康和生命也在所不惜。他正患胃溃疡,三餐不离地瓜米饭,弄得常常呕吐。吐完掬一捧水抹脸,醒了神,就马上率领全组同学上山下田去劳动。劳动中林景完挑粪翻土这样的脏活累活总是抢先揽来,而把轻松活干净活让给“小资”男生和和柔弱的女生们。林景完的勤快能干让同学们十分佩服,连在一起劳动的农民都纳闷:林景完这家伙看上去瘦瘦的,哪来这么大的精力和体力?林景完的坚强能干甚至赢得一位女同学的爱慕,只不过一个心眼干革命的林景完对她的亲昵暗示不为所动。

林景完越来越“红”。大二上学期,他的职务由班级宣传委员提升为团支书,大二时就成了预备党员,并担任了学生总会副主席。大三时他成为学习毛主席著作的先进典型。文革初期掀起一股改名潮,很多人在名字中嵌入红、卫、军、兵等时尚的字眼。林景完此时则为自己改名叫林涛,只时没有公开使用。

也许是巧合,这个“涛”字竟然与林涛文革中波澜起伏的命运相吻合。文革初期的林景完可谓春风得意。66821日,在福州五一广场召开的有20万群众参加的庆祝文化大革命的盛大集会上,林景完与省委书记叶飞、军区司令韩先楚、省长魏金水等领导并排坐于主席台上,并作为福建省的大学生代表在台上发言。

林涛先是被推选为师院文革筹委会副主任,后来师院副院长、文革筹委会主任庄申远考虑到上边强调以学生为主体,提出自己只当文革筹委会副主任而把主任之职让给林涛,经筹委会全体委员表决通过。当时在院党政机关业已瘫痪的状态中,文革筹委会掌控学院的财政大权,林涛的主任职位就成为极其显赫的领导地位。

19669月下旬,文革筹委会主任林景完接受了省领导给予的一项神圣使命,率师大、师大附中、农学院、福州大学的部分师生乘专列火车上京串联并参加国庆游行,接受毛主席的检阅。但专列总指挥并不好当,火车上人满为患,连厕所都挤满了。总指挥的特权就是有一个座位和办公的茶几。到了北京,大家四处分散,管理失控,林景完只能想方设法将预定的10月3日回程火车的车次和时间通知下去。国庆办公厅给了福建一个登天安门城楼接受毛主席检阅的名额,本来非林景完莫属,但审查时因为林景完父亲1946年被抓去当国民党兵至今杳无音讯而不被批准,最终拿到一张上金水桥观礼台的票子。当然这也很光荣,足够让林景完心潮起伏了。66年10月1日上午10点,毛主席登上天安门城楼频频向楼下广场上集结的百万群众招手致意。不久,毛主席又下楼来到金水桥向群众挥手致意。广场上群情鼎沸,林景完拼力往前挤,差一步之遥就靠上了毛主席魁梧的身躯。这一幕林景完终生难忘。

出乎林景完意料的是,北京回来,师院里应运而生的造反派已成气候。师院迎接林景完的不是红花彩带,不是祝贺道喜欢声笑语,而是铺天盖地的大字报和造反派敌视的目光。校门通往教工之家的宽广的水泥路面上是用大扫把刷的一排黑体大字:彻底打倒铁杆保皇头子林景完!林景完脚踩这大幅标语傲然回到自己的宿舍,越是遇到压力,他的倔劲越是上来。

第二天,林景完来到办公室,召开院系文革筹委会全体成员会议。鉴于筹委会已经名存实亡无法开展工作,决定将存在半年多的筹委会解散。委员们举手表决通过,之后马上贴出告示。

晚上林景完躺在床铺上,辗转反侧,自己安慰自己,职位这东西上不足喜,下不足悲。再说,造反派称思想保守的筹委会营垒为保皇派也不冤:因为它没有主持召开过一次批斗“党内走资派”或“反动学术权威”的大小会议,没有写过一张揭发党政领导干部或教授专家的大字报,没有组织抄过任何一个“黑帮”的家,没有印发过任何一份有关“黑帮”“反动学术权威”的所谓罪证材料。上保叶飞(省委书记)下保曾鸣(院党委书记)也确有其事,林景完曾在会上慷慨激昂地说,他们为革命出生入死,如果说他们是人民的罪魁,我宁可追随他们当他们的陪葬品。这种“露骨”“赤裸裸”的话正好被造反派们当作打倒林景完的铁证。

丢掉师院文革筹委会主任的官衔不久,林景完与一些同学组织了一个远赴韶山的步行长征队。去得艰难,韶山一带冰天雪地;回得更急,师院造反派电报催回。林景完赶回校园时看到同学刘永城正在周围簇拥的人群中立于圆桌上接受批斗,口号声阵阵传来。赶回住处,宿舍门前白纸黑字的“勒令”触目惊心:“铁杆保皇头子林景完不得进宿舍,先向造反派认罪去!”林景完来到造反派革委会的办公室,红卫兵造反派如临大敌,瞪眼,拍桌,喝令林景完交代文革中的罪行。林景完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有错无罪。有几个造反派气急败坏,大呼:不老实就斗死你!林景完说自己就是太老实了才赶回检点自己的某些过错,看你们的蛮样,我还真后悔。造反派抓不到林景完什么罪证,对林景完身上具有的“根正苗红”这块“保护壳”也无可奈何,只得放林景完回宿舍,但限令林景完不得离开校园半步。熬到687月临近毕业时,造反派头目们在开会时拍着胸脯高喊:毕业分配大权我们掌定了。不久,所有大学生都推迟一年分配工作,用这一年时间接受工农兵的“再教育”。林景完想,不就是省内窝着或是“充军”去省外的差别吗?吃过那么多苦的人还怕“边陲”艰苦吗?他干脆填报去福州空军江西樟树五七干校锻炼。

1968年林景完正式启用林涛名字,奔赴江西省樟树镇,住进福州空军五七干校的营房。戴像章,学语录,早请示,晚汇报,唱东方红,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唱样板戏选段,这是文革中期基本的政治生活样式,而干校农场多起来的是军事化的体制,军事化的生活。体力劳动、军事操练,政治学习,可谓日复一日。林涛被编进福空樟树农场八连三班。到连队不久,指导员便找到林涛,请他来做忆苦思甜教育的主角。不用说,这个以前叫林景完的林涛,他对旧社会的血泪控诉,又感染得台下的听众都闪着晶莹的泪花。连队里叫树枝的同学根据林涛的忆苦材料,创作了《我的好兄弟啊林涛》朗诵词,他在团部元旦晚会上声情并茂的朗诵博得长时间的热烈掌声。林涛林景完再次成了新闻人物。时来运转,林涛刚过了69年元旦就被提拔到炊事班任班长。不要小看这个官衔,这些大学生臭老九本来都只能当学员的,连队领导直至各班长一律由正式部队编制人员担任。这个小官帽体现了连队首长对林涛的信任与期待。

真正让部队干部战士和大学生学员惊讶的还是林涛在厨房小天地里的本事以及在厨房里酝酿的婚姻。办好连队伙食不易,除了他这个炊事班长必须精打细算,科学合排经费和食品,还得身先士卒,起早摸黑地干。豆腐与林涛有不解之缘。林涛凌晨三点就起床磨豆浆做豆腐,为满足参膳者愈来愈刁的口胃,今天凉拌,明天火煮,后天油炸,改日翻煎。林涛班长整天想着变花样,不变不行啊,油条好吃,连着吃会上火;肉包好吃,但猪肉限购。林涛有百味先尝的权益,但他却日渐消瘦。这时来自华侨大学的学员张琴被派到炊事班当助工。她总赞赏林涛做的饭菜,她不忍看林涛忙累的样子,常把重活脏活揽了去,好让林涛喘口气。她总是把班里派到伙房帮厨的任务揽了来,成为厨房里的好帮手。一来二往,她爱上了林涛。其时仰慕林涛的还有一个人,她是有军籍的卫生班班长,长得比张琴好看多了。她有事没事总爱往林涛身边靠,有事没事要过来与林涛聊上几句。林涛心有微澜,可这位身高和长相都很出众的女兵班长到底对自己是有那个意思还是只有一点好感却心中把握不准,另外也不知道“臭老九”与“长城兵”处对象会不会犯忌。所以面对两个姑娘难免态度暧昧。张琴察觉到卫生班班长的内心倾向,抢先一步向林涛发起爱情攻势。军人班长遭遇“滑铁卢”了,这天她把林涛请到连队卫生室,用哭得红肿的眼睛望着林涛说:“张琴把你们的事都告诉我了,我祝你们幸福!”军人班长忍不住又落泪,赶忙转身拿手帕拭泪。此时无声胜有声。林涛呆住了,内心里简直是电闪雷鸣,可是晚了晚了,林涛已经许给张琴婚姻,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此时林涛的理智占了上风。

林涛于70年元旦在食堂里跟张琴举行了婚礼。在附近居民厝里借间斗室,两条被子叠在一起就是时尚婚房。婚礼前后半小时,过程极简单,一个双喜字贴墙,红对联就免了。来祝贺的连队领导和同学朋友们围坐在圈成长方形的饭桌边,吃喜糖配白开水。指导员主持婚礼,说了贺词。一对新人简单介绍了自己相爱的理由,林涛说自己看重张琴的生活简朴,能吃苦,不挑食,没有骄娇二气。张琴说自己看重林涛的是出身好,政治上可靠。从今天来看他们的择偶条件也许显得既草率又可笑,但在当时却是很现实的。林涛在矛盾和痛苦的状态下结了婚,也许受此影响,婚后林涛与妻子没有花前月下的浪漫,自然也没有形影相随的甜蜜。林涛说,这是命运的安排,我不能不认定。婚后四十多年,林涛与妻子虽有小吵小闹,始终不离不弃。身边纵有诱惑,也从不为之所动,林涛说,这是操守。

1970年春,在军垦农场锻炼了18个月之后,大学生学员迎来了二次分配。分配三个指向:最好的进厂当工人,次的进校当教师,最差的到农村继续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林涛表现很好为什么当老师,因为妻子张琴是侨生,有敌特嫌疑,她也去当老师算沾了林涛的光。林涛分配到大田一中,张琴则分配到离大田县城最远的广平附属初中班。

林涛在大田的第一年风平浪静,他所管辖的初中生个个都规矩听话。第二年则不同,林涛中途奉命去接任一个特殊班的班主任。这个班当中有16名学生是省城下放干部的子女,很难驾驭。他们比农家子弟来得高大壮实,比农家子弟见多识广,比农家子弟活泼大胆,不管是男是女一个个都喜欢摆造反派的架式,横行霸道贯了。很多老师来这个班上课胆战心惊,念错一个音,讲错一句话,他们就敢群起攻击,他们曾几次让上课老师停课跪地接受批斗。平时他们喜欢惹事生非,吵吵闹闹,大有惟恐天下不乱的心态。

到这个班的第一节课林涛就领教了他们的厉害。管班主任的政工组长把林涛带进教室,向同学们介绍说:这是林涛老师,当你们的班主任,也担任你们班政治课和语文课的教学,大家热烈欢迎。掌声稀稀落落,一个豪门女将立即给林涛来了个下马威:请问你的大名。林涛声音洪亮,他朗声说道:不是大名,而是小名林涛,刚才政治处老师不是介绍过了吗?对方说,不对,你的真名是林景完,福州鼎鼎大名的保皇派头子。林涛见惯大风大浪当然不会在小河里翻船,他走近那女生说,没有猜错的话,这位同学该是汪小军。小军同学说的不错,我的原名叫林景完,文革破四旧时觉得“完”字不景气,便改名为“涛”,改名本意就是鞭策自己心胸要宽广,要经得起风吹浪打。小军说,不,你是狡辩,你的目的是隐姓埋名,好逃脱革命派批判你执行刘邓路线的罪行。林涛笑着说,好,我的罪行你们慢慢收集,欢迎你组织批判。现在,我是你们的老师,今天第一堂政治课是学习毛主席语录,请大家翻开毛主席记录本第142页,并跟我一起朗读:“我们的教育方针……

林涛灵机一动先上政治课组织学习毛主席语录,马上就产生极大的威慑力,谁也不敢再说个不字。

治理这样的乱班,林涛有信心有耐心。首先讲课讲得生动出彩让学生佩服,其次,私下多与那几个我行我素的“闯将”亲近,情感上笼络,让其动心;其三,谈心时有意无意地说些“劝学”“励志”的故事,通过思想上的交锋促使他们苏醒。这些孩子只是受无政府主义和读书无用论思潮的影响,并非顽固不化。经过半年多苦心经营,班级面貌焕然一新。几个原先信奉读书无用论的孩子竟成了熄灯后还在路灯下读书的“书呆子”。这些省城下放干部的孩子原本的文化素质和文艺素养比较高,林涛利用这个,拿起笔来编写了《南坑来信》的小话剧让他们排练表演。1972年元旦,《南坑来信》应邀在大田影剧院公开亮相,受到观众的高度肯定,孩子们的表演水准让人眼睛一亮,剧本以写错别字闹成家庭悲剧的故事来劝学看似平常而在文革时期却是相当大胆的。1976年《南坑来信》被视作右倾翻案风的“活教材”加以批判,大字报张贴在街道醒目的宣传架上,有人甚至喊着要把时已调往尤溪老家工作的作者林涛揪回大田批斗。

1972年秋,林涛调回老家尤溪一中任教改组副组长,得以在严师毛承鼎身边工作,他感到庆幸。林涛对曾教过自己的毛承鼎老师格外尊敬,在他心目中,毛老师堂堂正正,德高望重,治学严谨,教学高明,学术权威,众人皆服。文革前期,毛承鼎受过冲击批斗但造反派用放大镜也找不到他的劣迹,“复课闹革命”后回到一中做老本行,但头衔换了,以前叫教导处主任,此时叫教改组组长。师徒俩一人一张办公桌,面对面。课程安排,教学督导,掌控秩序,配合得十分默契。林涛针对当时师生不教不学冲冲打打的混乱局面,建议编印校内教学专刊《学习》,毛老师欣然支持。《学习》作为教改组的宣传工具,印发到各个班级。为防有人攻击,第一期刊登的是马恩列斯毛“论学习”的权威语录。小小刊物,影响力却不小,师生们渐渐重视起文化课的学习,校园里随之涌现出一批擅教勤学的典型,一段时间后,林涛主持召开了全校学习经验交流会。

不久,有人警告一中党支书兼革委会主任老孙说:老孙啊,你要注意教改组的动向,他们那套做法是复辟,你没有警觉啊?老孙倒是马上“警觉”了。他凶巴巴地冲到教改组办公室,将手中的几期《学习》甩到桌面上,骂道:你们搞什么名堂?什么叫教改?就是改革旧的教育制度,你们一不斗,二不批,三不改,专门设计恢复教学旧秩序。我看,你们这个教改组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从明天起,教改组关门,你们都到校办圆溪农场锻炼。

当时开门办学也是大势所趋,老孙的决定也自是一言九鼎。第二天,林涛和毛承鼎一道带着行囊在春寒料峭中来到十几里外的校办农场劳动锻炼。

劳动一个月返校,刚喘口气,孙书记又要教改组人马带学生下乡支持农民的春耕生产。怎么能让学生天天去劳动呢?另外让毛承鼎老师再下去劳动他会吃不消的,林涛觉得应该仗义执言,站出来为毛承鼎老师也为学生说话了。但是,对孙书记不能硬来。林涛找老孙说,我年轻力壮到农村多锻炼是应该的,我们一定遵照您的指示,把开门办学搞好。不过,我有小小的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老孙见林涛态度好,马上爽朗地说,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林涛说,我们把学生带下去,一定要为学校、为你争光。我想组织一个教育综合实践队,有文艺宣传的,有测绘土地的,有学农生产的。我们师生白天支持春耕,晚上搞文艺排演,休息日帮助生产队测量土地。到时我们推出一台晚会,轰轰烈烈的,为农民演出,宣传大好形势。林涛趁着把老孙说高兴了,及时进言道,校内的教学还得请毛承鼎老师多用心,再说他年近花甲,体弱多病,腿脚不便,上山得拄拐,下田弯不了腰,多劳动几天生病了,还得派人照顾他,反而拖累别人。不如让他留校吧。林涛说得合情合理,老校长也总算同意了。

74年春夏之际,林涛从年段各班挑选擅长写作和表演的学生组建文艺组,数学好的组成测绘组,体力好的组成学农学医组,组成了有5个老师38个学生的教育改革实践队,举着红旗浩浩荡荡地开往洋中公社洋边大队。他们在那里一呆就是三个月。

林涛果真按照预定计划布置和开展工作,他把主要精力放到文艺组,还亲自编写了四幕小话剧《激战双抢》。但为了排戏和实践队的工作,林涛与派下来慰问与视察的陈胡子有了龃龉。林涛对陈胡子的指手画脚不买账。陈胡子回一中跟老孙说,林涛这个人在底下搞独立王国,自以为是,表面上不把我放在眼里,实际上是不尊重你。背后还叫你做孙胖子呢。

不几天,胖胖的老孙兴师问罪来了。劈头就说,林涛你这个人无法无天,县革委会副主任的话都敢不听,别人都是草包是吗?不把我孙胖子放在眼里了是吗?林涛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但他并不害怕。林涛说,孙书记,我不尊重谁也不敢不尊重您呀,你南下干部对革命有功,领导一中教育改革举措有力,我什么时候不执行你的指示啊?陈胡子无事生非呢。你今晚在这里看了晚会你就知道我在洋中这里做得怎么样了。林涛他们推出的那台文艺晚会先在大队部演出,受到热烈欢迎,公社领导看后连声称好,之后让他们在公社连演三场,精彩无比,场场爆满,盛况空前。老孙看了后,也情不自禁称这是“教育革命实践的丰硕成果”。原先对林涛的一肚子怒火也就烟消云散了。接下来,老孙做为一中的头头就亲自和林涛领队巡演全县,顺着省道到各公社礼堂及沿途人群较集中的大队部一路演过去。尤一中文艺队大大地火了一把,时值寒冬,学生演员冻得直哆嗦,观众起着火堆看演出,两个多小时,没有人舍得离开。

巡回演出的成功自然削减了老孙对林涛的不满。可林涛千不该万不该再去捋虎须触逆鳞。他的直率与快嘴再次惹祸上身。那天老孙召集校领导班子扩大会议,说到政治老师林庆楠的错误言论。老孙用他浓重的山东腔说,林庆楠老师竟在课堂上散布世界观定型论,这是要批判的。说什么学生们要趁着世界观尚未定型多学习多加改造,这个观点似是而非。难道成年人世界观定型了,就不要学习政治,不要思想改造了吗?我们要搞一次批判会批判这种思想。冷场了一会,林涛发言了,他说,孙书记的理论修养确实比我们好,人的思想性格和世界观当然是发展变化的,我们也当然要活到老学到老,反修防修。不过,我有点看法,就是不批判庆楠老师为好。一,庆楠老师是普通老师,以私下谈心为好;二情有可原,他的出发点是好的,是要学生趁年青,多学习;三他说的也不完全错,关于世界观,变化是绝对的,不变和定型是相对的,从相对意义上说,特定时间段里定型不容易变化也是有的。我们不必断章取义。总的说,我还是劝校长以不批判庆楠老师为好。林涛话音未落,马人有人跟着说,庆楠老师是有错,但确实不批判为好,一批判老师没了威信以后不好上课。

林涛的话如果没人附和还好,偏偏有个没眼色的跟着附和,这很让孙校长下不来台。老孙太窝火了。老孙当然不能输也不会输,他说,这是哲学问题,不用再讨论,世界观定型说肯定是错的。

哲学本就是一个混沌世界里看混沌,掰扯得清吗,林涛意识到快嘴直言惹祸了,自己这回是彻底得罪老孙。

果不其然,林涛此后几年遇到的几件怪事都与老孙有一定关系。

1974年秋,县教育局领导考虑到林涛在一中与老孙意见相左能量无法发挥,决定将林寿调往离城20多里的坂面中学工作,拟任坂面中学革委会副主任,报县委批准。但不久,林涛接到的任命书却是担任坂面中学教改组长。林涛得悉,老孙跑去找县委主管副书记程万里那里软磨硬泡,竟有办法逼着程万里收回成命,将已经签署的任命林涛为坂中副校长的文件作废了。

1976年秋,坂面中学经过充分酝酿,民主投票,评选林涛为县先进教育工作者。材料送到县里经研究定案,交由县印刷厂铅字排印。但光荣榜样品送到教育局被否决了。原来,时已调任县教育局长的老孙从外地开会回来,看到光荣榜上有林涛的名字便说:把林涛名字划掉,让坂面中学另选他人。

不久以后,全县范围内开展清查四人帮余孽的政治风暴。靠四人帮声势而上的陈胡子即在清查之列。暑假,利用全县教师集中在尤溪一中办学习班的机会,教育局局长老孙布置给坂面中学何主任(校长)一个批斗林涛的任务说,林涛是陈胡子之流的骨干分子,必须一网打尽。何主任领了任务回来,在教师会上说,今天的任务是揭发批判老林的错误言论,帮助他过关。这太意外了,大家面面相觑,会场气氛都凝固了。俗话说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林涛这几年忍了又忍,现在忍无可忍,倔劲又犯了,他愤怒控诉了老孙对自己的无端陷害。他说,当初陈胡子在我面前耍威风被我顶时,老孙骂我无法无天,四人帮垮台又把我当成陈胡子的人,这说得通吗?四人帮横行时,我作为执行刘邓资产阶级路线的反动派遭到批斗,复课闹革命时写了一个小剧本我成了右倾翻案风的典型,现在四人帮倒台了,又说我是四人帮的残渣余孽,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林涛越说越激动,他在教师会上摆起了几年来在坂面中学全身心扑在教育工作上的大量事实,最后他涨红了脸问大家,我敢挑重担不辞劳苦,成绩斐然有目共睹,如今不仅无功反而有罪,这还有天理吗?

看林涛如此难受,大家纷纷安慰起他来,与会者对教育局做法表示难以理解,不仅没有揭发林涛什么罪行,反而一条条列举林涛的功绩,把这场批斗会演变成评功会。最后,何主任概括陈词说:老林到我们坂中以后,工作上确实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一心扑在工作上,连星期日,节假日也没回城跟妻小团聚。而且,他与陈胡子有没有书面来往,我们也不得而知。

有了坂面中学领导和全体老师的拥戴,也找不到林涛犯“罪”的蛛丝马迹,上面没人再拿林涛与陈胡子说事。过了两年,林涛凭着他的能力威信与业绩,被任命令为坂面中学副校长。

四、豪情壮语常惊人

19857月,县委决定由林涛接棒担任尤溪六中和尤溪职业中学校长之职。在此之前,这所学校一直是一套管理人马两块学校牌子。这所学校是1980年创办的,当时为了让那些考不上本县重点中学的初中毕业生有书可读,尤溪县委决定在城关北门坑荒冢地上开辟一个新校园。当时林涛被任命为这所学校的副校长主抓基建,协助余觉贤校长用14万元开基创业。筚路蓝缕,五年时间里,陆陆续续盖了楼舍、修好了道路,填出了操场。到1985年,师生们已不再借占进修学校的教室,师生们有了自己的生活学习工作的地盘。学校初具规模,社会认可度也有了一定程度的提高。

但是,总的来说,学校还是步履艰难。林涛接任校长时面临着巨大考验,一是四个正副校长中调出三个,林涛成了光杆司令;二是普教热度持续高攀,而职教仍处于低谷中,而尤溪职中更是三明市职教界的拖斗,被人视为扶不起的阿斗。社会舆论更不看好这所学校,人们这样形容城区的三所中学:一中是考场;七中是战场,六中(职中)是情场。录取到六中职中的学生思想极不稳定,一位学生在作文中伤感地写道:“录取到职业中学是对我人生的一次大打击,在我理想的地平线上从此再也看不到一线希望的曙光升起。”林涛接过校长之职时,手底下教师工作信心不足,心灰意冷的多,不少老师认为这所学校骡不骡马不马,两头不讨好,在这里当老师没面子,还受气。

林涛上任校长之后的现实情况是,大力办普高,学生不难招,日子不难过,但因为生源是末流的,高考很难比肩重点中学,难“出人头地”;大力发展职教未知数大,风险大,但如果办得好,扭转乾坤,就是为尤溪立大功,争面子。如果求保险,想安逸,得过且过办普高,林涛轻车熟路没有太大压力。

林涛充满激情地对一位朋友说,不是什么人都有当机会当校长的,要干就干出点动静,干出点声音。不在职业教育上干出点名堂。不轰轰烈烈地干一番,就不是我林涛。

林涛并不是头脑发热,他也清醒地看到铁心办职教,条件还很差,处境很不好,但他相信事在人为,没有比脚更高的山。林涛在领导班子会上说,是沿袭挂羊头卖狗肉的办学模式,还是改弦易辙,走“离经叛道”的职教新险途,容不得我们再犹豫了。他在日记中写道:铁心办职教,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是我的个性与闯劲决定的。林涛上任后,立即着手落实铁心办职教的思想,开始扩大职教办学规模,缩减初中招生人数,确定1987年停止招收初中生,1989年完全与普通中学脱钩。

他上任后马上做了两件事,一是拟定职教五年规划,要在五年内让职中跻身省重点职中行列。二是提振全体教职员工的信心。林涛认为,在大家的心上烧把火最为重要。林涛激励大家说,大家不要怀疑办职业教育的意义。在一些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如日本和原西德,作为战败国,军事强国梦破灭后,依据体系完整的职业教育终于实现了经济强国之梦,原西德曾公开宣称职业技术教育是他们经济腾飞的“秘密武器”“经济发展的柱石”和“民族存续的基础”。日本则宣称职业技术教育是他们“富国强民的基本条件”。林涛给大家注射思想的强心剂,他说,创业是很难,是很艰苦,是有风险,但惟其如此,也最能彰显我们的坚忍意志、崇高思想、豪壮情怀,最能体现我们的工作激情与分量。难怕什么,一勤天下无难事;苦怕什么,苦尽甘来倍觉好;有风险怕什么,生活不会辜负每一个努力的勇敢的人。林涛在动员大会上还慷慨激昂地给大家描绘职教的美好前景,把大家的心都说热了。也许,在手下人动摇的时候意志坚定,在手下人绝望的时候看到希望,在手下人束手无策的时候想到对应之策,在手下人犹豫不决的时候果断处置,这是领导人必须高于普通人的地方。

                           2

接任校长不久,林涛向教育局长汇报工作计划,称要五年内改变职教落后局面,跻身省重点职校行列。这牛皮史吹大了吧,刘局长有点吃惊。雄心勃勃的林涛于是将他的职业中学的发展思路向教育局刘局长和盘托出。林涛说,我们仅在理论上提高职教意识远远不够,我们决定选派部分文化课教师到高校进行对应专业技能培训,用一年时间过师资配套关,所以第一年的策略是“稳定”中求发展。第二步,根据本县山多林茂水丰的特点,构建“立足农林水,服务百家业”的山区大职教办学模式,即联合办学模式,用两年时间,扩大办学规模,提升办学质量,让我们尤溪职教走到本市职教同行的前列;第三步在发展的基础上跨跃,也用两年时间,让尤溪职校达到省重点职校的标准,跻身省重点职业中学的行列

局长觉得林涛观点新潮,目标宏伟,但能否如愿持怀疑态度。当然劲可鼓不可泄,局长还是支持说,先干再说吧,这也算摸着石头过河,先探个深浅,实在过不去,退回来(继续挂羊头卖狗肉)。林涛拍着胸脯说,决心已下,没有退路,也不想退路。我一个字,就是“冲”!局长意味深长地笑笑说:那我祝你好运,冲到顶!

林涛把“稳定”工作完全托付给新提拔的副校长,自己把大把的时间用于社会调查和研究“发展飞跃”的方略。半年多里,林涛跑乡镇,跑邻县,与乡镇领导联系,与科局干部联沟通,向实权者求助,向虚权者探听,向眼界开阔者请教,请专家学者指点,马不停蹄,一路风尘。办职业教育难,难在招生没有大中专院校那样的竞争实力,难在毕业生就业无着落。林涛经过深入的调查研究推出“联合办学”的思路,即为用人单位培养专门人才,由联办单位提供一定的师资、经费、设备和实践基地。林涛作为校长亲自跑“外交”,一有机会就用他的“铁嘴”兜售他的“联办经”。为广泛与社会各界联姻,他曾经一天之间跨县走访九个单位,令随行的年轻人折服,因而被称为铁嘴和飞毛腿。

工作还是卓有成效的,就任校长后,他与县林委林业局、水电局、财政局、企业局、教育局领导签订联合办学的协议书,据此确定86年职教招生扩大为4个专业8个班。林涛又通过各种途径广泛宣传职教毕业生有可靠的分配走向,引发了欲进职校的极大热潮。1986年秋,尤溪职中空前火爆,林业、水电、财会、和幼师生爆满,共进了232名职高生。

林涛的“联办”特色马上被三明市教委视为办学好经验加以推广。“联办”很快普及开来,但林涛总以领跑者姿态跑在前面,当别人蹒跚学步时,林涛的“联办”手段更加高明,并延伸向三明市很多部门单位,尤溪职校逐年扩大品类,扩大招生范围,扩大招生规模,截至1991年,尤溪职中先后设置了16种专业,涵盖了农村生产生活的各种适用人才。

林涛的五年规划圆满实现,实现了当初许下的跨跃式发展的豪言。学校也先后被评上市、省重点职校,并成功将学校升格为中专学校。

                             3

在这五年的成功奋斗中,不能不提到林涛另一次给教育局长带来的惊吓。

1989年,随着学校的跨越式发展,在校生达到1300多名且呈愈来愈多的趋势,随之产生了突出问题让林涛寝食不安。学校的教室、宿舍的安排已十分紧张,实践操作基础已显不足,严重限制着招生数量的扩容。时不我待,对应的办法当然是马上上基建。

搞基建,关键是资金。向上伸手?对不起,撒点胡椒面,吃不饱饿不死,从80年至89年,建校十年来基建拔款累计不上36万元,仅占建筑总投入的60%,向下索取,按省标准收取学费(本县职校生收费低于省标准),于心不忍。还有什么办法,只能是自身造血。出路是办企业,搞创收。可是办什么企业,达到既可创收又可育人目的?林涛决定,创办三个校办企业,一是尤溪教育服装厂;二是尤溪县教育工程队,三是尤溪县教育印刷厂。三个企业都冠以“教育”之名,没有教育局撑腰定然成不了气候,而且尤溪教育印刷厂还要经省有关部门审批。

林涛找教育局长汇报创办三个校办企业的设想,又一次惊吓到局长:好你个林校长,你想一口吃成个胖子吗?林涛说,局长大人,“多少事,从来急,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如果不趁热打铁,尽快让省教委批下职业中专的牌子,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刘局长一想也是,为了申批职业中专,已经与林涛多次跑市有关联办单位行文联署请示市政府,又由市政府行文请求省教委审批。搭汽车,乘火车,上上下下,不下十次。但刘局长又有些疑惑,批职业中专与办企业有何关联?林涛说,关系大如天。办企业,一是创收益,盖楼房,解决学生学、吃、拉等头等大事;二是育人,职教不是黑板上耕田,纸上谈兵,而是要有实践基地,真刀实枪打硬战。局长一听说,言之有理,那眼前购置设备的资金和技术人员如何解决?林涛沉稳地说,这好办,向老师借,一年后还清本息。技术人员,我在年前已选派6人分赴建筑、服装和机械有关的大专院校接受为期一年的培训。年底即可结业上岗。局长听完笑说,原来你已胸有成竹。好,我全力支持!

经过一年的运作,三个校办企业如期挂牌运行。能容纳600人的学生宿舍楼,从图纸设计、具体施工到水电安装,校建筑专业班和水电专业班的学生派上了用场,不仅练就了真功夫硬本领,还为学校节省开支5万多元。教育工程队还承包了部分乡下中学的建筑工程。服装厂承揽了全县中小学生大部分的校服,印刷厂承揽了许多中小学校的作业本的印刷业务。一年下来,三个企业总利润达到18万元。更有意义的是,三个企业成了建筑、服装、机械专业学生的练兵场。如今身价数亿的企业家余作旗就是当年参与学生宿舍楼水电安装的带队学生。

                              4

1989年林涛的大胆又一回把教育局刘局长惊吓出一身冷汗。那天中午,教育局领导正诚惶诚恐地在尤溪宾馆接待从北京下来考察的国家教委领导何东昌。林涛得知消息,急急忙忙带着一提包东西和一卷宣纸,意欲“闯宫见驾”。刘局长傻眼了,在大厅里拦住林涛说,你带些个啥呀。林涛取出提包里的笔墨说,想请国家教委何东昌主任留点墨宝,署个校名。何东昌主任年过花甲,满头白发,面容慈祥,听说林涛请求后爽朗答应,当即进室铺纸蘸墨挥笔书写了“尤溪职业学校”六个大字。林涛要的就是名人效应。

林涛的大胆行为第四次惊吓的是自己和自己的妻子。那几年,学校每年都能从联办单位拿到十几万元的专业班补助款。但有时有些联办单位也会爽约。副校长出去面子还不够大,那就校长亲自出动陪笑脸,献殷勤,烧高香、拜菩萨,这个当过乞丐的校长为了事业他愿意把身架放得低低的。有一次,林涛与联办单位林委黄主任同桌一起喝“春酒”,趁着酒兴,林涛给黄主任敬酒说,主任大人,你林委财大气粗,可2万元的林业班补助款还未到位呢。跑了几趟,财务人员说你还未画押。黄主任说,你要钱,要多喝酒,怎么样?林涛说,我敬你再喝三杯!黄主任说,这哪行。1000元一杯,2000020杯,我够宽洪了吧。林涛一下子吓呆了,20杯白酒,这不是要我命吗?林涛正为筹钱而焦头烂额呢,学校资金周转困难,拖欠学生宿舍楼工程进度款,工程队暂停了工程,而春季开学日期迫近了。眼下太需要这2万元了。林涛豁出了,他一口气,喝下20杯白酒,当场醉倒。被人背回家里,又吐又拉,身子发软肚肠绞痛,吓坏了妻子。

                               5

林涛这个人凶起来挺吓人的,有时不凶,但犀利的话锋也会惊吓到别人。作为校长自然要与工程队的人打交道。有一次,有个挖土方的包工头来敲林涛家门,林涛见他空手而来便让他进了门。熟料,包工头坐下聊了一会工程,竟从手上摘下一枚粗大厚重的戒指说,这是我外甥从香港带回来的,我这做工的带它不习惯。送你做个纪念吧。林涛说,只一枚?包工头吃惊,你要几枚?林涛严肃地说,157枚,我们学校有157个老师呢。包工头只得灰溜溜地走了。从1980年到林涛退休的1998年,18年里,5年副职,13年正职,期间学校里一座座一幢幢一栋栋楼房先后拔地而起,少不了与工程队打交道,每回他都要说,我坚持两在点,一比质量,二比价码。在他的坚持下,这所学校的工程造价与当时同档次的比照,每平方米要节省100多元。林涛的职中太会打算盘,没让一个包工程的包工头发横财,包工头甚至有哭着走的和恨恨地骂着走的。林涛后来总结说,他办校就是讲个“抠”字,恨不得把一分硬币掰成两分花,抠,就是开源节支。林涛说,自己的抠必得建立在廉的基础上,不廉,也就抠不成。他要求班子成员说:“该花的钱即使几十万也不能省,不该花的哪怕是一分钱也不能丢。”他到市里出差,经常是当天办完事,再晚也要赶回家,为的就是省下几十元的住宿费。校办工厂效益不错,可是学校教师的福利待遇仍是不高,有些老师不理解,林涛校长说,我们还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我们还要花大量的资金投入到学校基本建设,这样才能在三五年内实现国家级重点校的目标。

                              6                     

1995年,在尤溪职专十五周年校庆大会上,林涛又一次张扬他的豪情壮志,他在主席台上就座的省市领导、专家面前,向县委书记立下战书说,我离退休还有三年多,我一定在退休前让这所学校再上一个新台阶,跻身国家重点职业学校行列!这话有点像重磅炸弹震动了三明职教界,当时三明市内有多所职校,包括实力强健的永安农职校和三明职业学校眼睛都盯着“国家重点”这块肥肉。但他们都是暗暗咬劲,只有林涛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激情,只有他敢于高调宣示。林涛的“高调”深深感动了参加庆典大会的县委书记郑更新,他回头到县电影院给全县科局级干部大会做报告,激动地脱稿插入一段话“狠狠地”表扬了一下林涛。他说,尤溪职校,才创建十五年,搞个校庆,省市那么多的处长、专家和学者愿意来捧场,为什么?因为它后发制人迅速崛起,因为林涛校长的干劲感动人啊。林涛校长很值得我们全县的领导干部深思和学习。他一年办三个厂,当年见效益,次年上台阶。当校长十年,就把尤溪的北大荒变成繁花似锦的育人新天地。同志们,只要你们有林校长的脑子、干劲和事业心,何愁事不成?

林涛把大话说出去了,就等于逼着自己拼命干。在9598年这三年时间里,林涛把家务杂事全部甩给了贤惠的妻子。自己几乎是不分昼夜地按“国家级重点职校”的标准去赶做“硬件”和“软件”。人日渐消瘦,更糟糕的是胃病时而大发作,到医院做胃镜检查,被告知有胃溃疡,胃炎严重,胃下垂3厘米,如果不来个急刹车,立即休息和治疗,可能引发难以预料的后果。但是,一躺下来,就会“断片”,前面的努力就可能全泡汤。林涛顾不得胃病了,医生的话权当吓唬人的。有一回从窗前走过的副校长郑木庆看到林涛把肚皮顶着桌角,一边手抹额上的汗珠,一边还在检点资料,就知道校长肯定胃痛得厉害。郑木庆一边责怪校长不要命,一边硬要拉他到隔壁休息室躺一会。林涛是今天的事一定要今天做完,他不躺下,他让郑木庆到街上买来几块光饼充饥。肚子闹革命了就从口袋里摸出两块硬梆梆的光饼掰成碎片边工作边咀嚼,这是他治胃痛的常用招术。

                             7                        

1998年秋意已浓,林涛眼看迎来60周岁了,他打了个电话给县委书记说,我原先立下的军令状基本完成,万事具备只欠东风,就等省教委验收专家组来,只要他们一到,保证验收合格,“全国重点”是网中之鱼跑不了,我也该退休了。春节期间,县长陪同县委书记程立双到校拜访林涛。林涛跟县长打趣说,县长大人,我现在马上属于西街居委会管辖了,程书记也管不着我了。程书记说,林老师,找个时间到你家,欢迎吗?林涛说,书记大人登门造访岂有不迎之理。没过几天,程立双书记果真打电话给林涛说,明天是星期日,中午去你家吃饭,下午在你家打扑克,可以吗?林涛说,欢迎欢迎,求之不得啊。第二天11点多,程书记在县委办主任的陪同下,到林涛老师家吃了个便饭,喝了点小酒,下午兑现了一起打扑克的诺言。书记此来,一是感恩林涛曾做过他的老师,二来征求老师退休后能否到职校挂个名,将新校长扶上马送一程。林涛笑着说,不必了。是不是还担心我们职校评审?放心吧,通过国家重点校评估不成问题,早则明年,迟则后年,关键是得牌后能否保持再发展是难点。林涛的信心来自于几年来拼命般的详尽准备,软硬件反复按标准衡量,自觉杠杠的。果然,1999年获评通过,2000年春,尤溪职业学校大门披红挂彩,万响鞭炮向大家报告了尤溪职中人通过国家级重点职专评审的喜悦。                退休后的林涛是该歇歇了,透支的身体也不允许他再拼命了。厦门某高等职业学院许以教授待遇聘请他,另有省内外几所职业学校以高位高薪聘请他,他都一一谢绝。他说,在岗位,殚精竭虑干到死,心甘情愿;退了位,奔波营利耗心血,非我所愿。他在60岁生日筵席上对宾朋好友说,问我退休后要做什么,请允许我借用文学家郑板桥的自寿联作答:常如作客,何问康宁。但使囊有余钱,瓮有余酿,釜有余粮。取数页赏心旧纸,放浪吟哦。兴要阔,皮要顽,五官灵动胜千官,过到六旬犹少;定欲成仙,空生烦恼。只令耳无俗声,眼无俗物,胸无俗事。将几枝随意新花,纵横穿插。睡得迟,起得早,一日清闲似两日,算来百岁已多。

退休后的林涛,果然一改从前风风火火做事高调的风格,过起相对隐逸的生活。他对笔者说,往昔功业如浮云,清茶淡饭度余生。这当然是他晚年追求的豁达境界。可是,真将往昔功业视若浮云很难,人总是要得到社会的认可的,他也常常沉浸在峥嵘岁月奋发有为的回忆中。笔者看到了他珍藏的获得过的部分荣誉证书:

1988年,三明市政府授予他“三明市职工劳动模范”光荣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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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国家教委、国家人事部、国家教育工会授予他“全国优秀教师奖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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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省教委、庄重文奖评选委员会向他颁发“庄重文优秀梦校长奖”;

1991年,尤溪县政府授予他“尤溪县拔尖人才”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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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福建省人民政府授予他“特级教师”称号;三明市委、市政府授予他教育先进工作者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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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林涛当选福建省职业技术教育学会第二届理事;

1997年,福建省人民政府侨务办公室授予他“福建省优秀归侨侨眷知识分子”称号;

1998年,尤溪人民政府聘请他为“尤溪县特约督学”。

……

林涛这一辈子苦尽甘来,总算功德圆满,足慰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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